[车抵贷款]抵汉十日侧记

2月7日，随第二批援鄂队伍登上前往武汉的飞机，一切未及安顿，便已投入工作。新的病区，各种设备还有诸多不便，在紧急情况下，等不及万事俱备了，只能一边收治病人，一边根据需要再行安置了。几轮值守下来，终于落得空余时间，将十余日积压下的点滴、不能细致琢磨的点滴，落于纸端，虽难免挂漏，但总不致遗忘。

每日铺天盖地而来的消息，都在为驰援鄂汉的医务人员加油鼓劲，曰之“最可爱的人”。诚然，在国家需要的时候，能够挺身而出的，抑或者留守在各自工作岗位上的，都是最可爱的人，这里没有任何异议。不过，别人看到了我们的美，我们也应该放开眼界，敞开心扉，看到其他人的美。

我们一行一百多人是在一天多的时间里，带着六百余箱医疗、生活物资，辗转三个驻地，才将将落稳脚跟。短暂休整不足三个小时，生活物资没有来得及分发，第一批医护人员便已进入病区工作。

到过的几家驻地，前一日还处于停业状态，当时却要紧急召回些员工，不能返工的员工有些还在隔离，有些尚在外区不能返回；能返工的有些尚不知家里情形，有些一跨入驻地的大门，便做好了几个月不能回家的准备，有些甚至刚刚经历了生死别离，但他们都在急急准备，想尽办法满足供暖、热水、饮食各项，虽不能尽如人意，但总是有求必应，尽力满足。

网上有人说武汉之前的组织能力如何不力，一些医务人员得不到妥善及时的安置……也许是有这样的情况，但了解了背后种种，我们是否还能一味责备这些可爱的人呢？

对于红十字基金会，抵汉之前，看到他们的某些消息，也会从众地哂笑一番。但抵达之后，看到一众红十字基金会的消杀人员昼夜步行在街上工作，他们的工作人员也在一批一批抵达武汉，筹措物资，顶着异样的目光，甚至不提自己的身份，也要把物资配发到位。同我们一样，我也看不到他们的面孔，他们的防护服没有写上自己的名字，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，也没有人采访他们，他们也不会站在聚光灯下，也许谁也不会想到，他们也是可爱的人。

初次夜班，六小时内接诊收入病区近二十人，病人情绪有些激动，唯恐住不进院。事后才知道，这些就是后来新闻里播出的2月9日因所辖街道工作人员工作失误，而未能及时妥善安置的重症患者。这些重症患者，坐在转运公交车上十余小时，离目的地病房只剩一门之隔的时候，也就到了情绪的临界点。进去的就像落了地的石头，还没住进去的，心里就像有只没落地的靴子。

最先发现到这一情绪状况的同济医院的护士同志，在入院手续尚不齐全的情况下，主张让大家先都住进来，医生再逐一问诊，这样，很快平息了这场风波。逐一问过这些求治者，有的老夫老妻，阴阳两隔；有的一家六口，无一幸免……

犹记得一位人称“龚老师”的长者，匆匆问诊之中，仍娓娓道来，不疾不徐，惹人心焦。而静心细听，潸然同泣：因妻姐猝然亡故，老夫妻遂同赴汉口送别，返回后，老人的发妻高热入院。如何如何陪伴就诊，如何如何擦浴降温，如何如何拍背咳痰……未及数日，发妻撒手人寰。然而悲痛尚未及到深处，老者自己也被确诊。不知老人在心里辗转几番才能镇静讲述这些。自认为坚毅的人也难免悲从中来，事后落笔，遍纸泪痕。转天清晨再去查房，你称他句“龚老师”，他便问你“早饭吃了没有”。这平淡一句，便胜过对着镜头的“感谢北京来的医生啊”千百万倍。经历着苦难，承受着艰辛，仍不伤荆楚儒雅之风的湖北武汉人民，不是传染源，不是隔离者，是每一个坚强站立的故事的承载者，他们，是可爱的人。

可爱的人还有很多，医护人员中可爱的人、可爱的事，是需要静下心寻访的，不能走马观花，不能浮光掠影，不能蜻蜓点水。

一晚，病区五床病人，不能入睡，本已有了辅助睡眠药物，可仍是频繁呼叫医护人员，细问之下，他确诊后，妻子家人就被隔离，尚有四岁幼子，每日掐指，恰好十四日隔离期止，这一日间，打电话、发信息无数，妻儿却音信杳无，因此心如油煎，入夜难寐，医药枉然。但值守护士一句“我们帮你联系”，他便再也没按过呼叫器。我想，他不叫我们，这一夜也还是不能成寐吧。

之后，护士这句“我们帮你联系”，变成了医生交班记录中的“与家人失联，焦虑，请尽力帮忙联系吧”，从小夜传给大夜，从大夜传给白班，从医生传给主任，大家都加入了这场寻亲的接力。下了夜班的护士，为了这一句承诺，醒来第一件事，就是打电话给当班的主任询问进展。得知找到家属后，还要补上一句“家里人都没事吧”，生怕灾难再次创伤这经历煎熬的家庭。医护人员的可爱，恐怕要抛开固有的符号化，深入些，才会让人更加了解。

可爱的人很多，谁是最可爱的人？我恐怕不能告诉你答案。自认心理素质稳定的我，每每回忆起十余日的点滴，却不能深入多想。每一深入多想，人之痛、己之痛，不能自控，不由得脆弱起来。而这场战役的终点、武汉人民的期待、国家的重托，都让我们必须把脆弱深深埋藏，继续抬起头，挺起胸膛，在这没有硝烟的战场上，为了自己当初站在这战场上的初心，做一回自己人生中的强者。

文/王小岗（北京医院援鄂医疗队）